留守之殇：我恨被叫作“校长夫人” | 人间放映室
网络图
根据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的数据，约34%的留守儿童有自杀倾向，19%的留守儿童做过自杀计划，9%的留守儿童真正实施过自杀行为。
前言
近日，民政部首次对外发布了中国农村留守儿童摸底排查的数据：目前我国16岁以下农村留守儿童有902万人，其中由老人隔代监护的农村儿童有805万，无人监护的36万人。
留守儿童的情感多丰富而脆弱，有的孩子对外界排斥和怀有敌意，有的无力抵御外界凶险容易遭受意外伤害，还有的则会轻易的走向自杀地道路。
梨视频联合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历时3个月回访制作了专题公益片《中国留守儿童家庭视觉档案》，记录近5年来留守儿童遭遇意外伤害后，家庭、社区的变化。本文为其中的三个案例。
遭受性侵的留守女孩：他威胁我要杀了我全家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v0347ttp87e
“我恨校长，侮辱我的时候，我太恨他了。”2015年5月5日，贵州省毕节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七星关区田坝镇先进小学校长杨大志性侵幼女案一审宣判，以强奸罪、猥亵儿童罪判处杨大志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决书显示，在之前的4年间，杨大志强奸、猥亵6名学生。年龄最小的只有8岁，最大的13岁。
判决后，案件中年仅12岁的受害女孩告诉我们，“第一次，我6岁，读学前班，然后他就喊我，把我哄到他的家里去，在他家床上就开始侮辱我。那时候，我还小还不知道。我后来长大就知道，他是在侮辱我。”
女孩的表弟回忆，2013年的一天，他放学时去叫表姐回家，“她说校长还要给她们补课，我们去喊她，就看见那个校长脱开裤子，把我表姐压在板凳上，表姐出来我们问她怎么回事，她说那个校长侮辱她。”
根据女童保护基金2016年6月公布的数据统计，留守儿童遭受性侵的对象以女童为主，2014年全年被媒体曝光的性侵案件高达503起，2015年降至340起。在遭受侵害之后，有的孩子不幸离世，有的远走家乡，更多的依旧因为家庭条件所限，无奈留在当地，继续忍受旁人的流言蜚语……
女孩小敏被学生喊作“校长夫人”。
在遭受校长杨大志的性侵之后，“我很想跟我爸爸妈妈说，但我不敢。当时他侮辱我，跟我说如果我跟家人说了，他要把我全家杀了。”
“我在小学读二年级的时候，六年级的人开始喊我‘校长夫人’，我只要去见他们，他们就喊我‘校长夫人’，‘校长夫人你好’，他们就这样喊我，我每当听到他们喊我校长夫人的时候，我太想过去打他们。”
一审判决书显示，杨大志从这个孩子就读学前班时开始性侵，持续4年直到案发。案卷中如此记录：5月15日上午第二节课是杨大志的课，他又伸手进我裤子去摸我屙尿的地方，之后又拿手来闻。
“我们一定要给她讨个公道。想到我从小带大的，拿给杨大志侮辱了，心里好难过。”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孙女“校长夫人”时，小敏的外婆生气地教训了那些小孩，她不相信传言，觉得“校长怎么会乱来？”
而另一位受害女童的父亲说，从校长杨大志侮辱女儿案发后，就没办法出去打工了，只能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没办法出去也不想再出去了，现在她还小，这些事情不敢在她面前提，怕她稍微大一点，懂事了，什么想不开的时候出了意外，自己更后悔。她没嫁出去之前，自己都不放心不敢往哪里去。”
曾经，这些背井离乡的农村夫妇们，总是盼望着自己的孩子早点长大，但现在却希望孩子永远不要懂事。可对于大多数父母而言，尽管他们明白自己没有尽到一个父母的责任，但是为了维持生活，却不得不选择继续外出。
喝农药自杀的12岁男孩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z0347sqapsk
2014年10月6日上午，湖南常德市桃源县三阳港镇一名留守男童在家喝药自杀，经抢救无效死亡。
男孩名叫刘舰航，12岁。由奶奶张英一手带大。事发后2年，刘英始终走不出深深的自责，“我想着心里难受，眼睛都快哭瞎了”。很多次，奶奶也想“一走了之”。
刘舰航的父母一直在外打工，在奶奶刘英看来，孙子除了学习成绩不理想，考试后经常会挨骂以外，并无其他。平日里聪明乖巧，跟自己更是无话不说。也正是如此，当孩子突然选择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时，所有人都无法理解。
回忆过去的日子，她时长翻出孙子生前的作业，幻想着孩子有一天能再出现在她的眼前。“生下来就是我带着，管着他好好学习，不做坏事。”然而，可能正是谨慎严格的教育让孙子做出了她意料之外的举动。这让她倍感自责，无法释怀。
2014年10月5日，刘舰航与伙伴们在玩耍时，不小心打碎了邻居家的一个便盆。在玩伴们指认是刘舰航打破的之后，奶奶刘英向邻居赔付了100多元。回到家后，刘英严厉地教育了孙子，并要求孩子写了保证书。“他一时冲动，做出了这种事。”但刘英清晰地记得，孙子在事发后始终没有承认是自己打碎了别人的东西。
就在第二天早晨，刘英外出买菜时，小舰航喝下了农药。没有人知道农药来自哪里。邻居刘仕元最早发现孩子喝药，并将其送往医院。“晒谷的时候，看到孩子从家里冲出来”，看见小孩走路有些踉跄，刘仕元惊讶怎么一早就喝了酒。
刘仕元至今记得那个难忘的早晨，一路上，孩子一直在催促他快点，自己不想死，只是想试一试。他用推车拉着刘舰航往镇上卫生院赶，但卫生院最终并没能来得及救他。
事后，刘仕元见到了刘舰航生前留在家中桌上的遗书。“他说他不想死，以后要好好读书，第一个考上大学。”自从上学后，刘英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搭了一个小床用来给孙子睡，信中甚至强调，要奶奶不要拆掉小床，自己还会回来住。信的最后却留言给家人，“爸爸妈妈不要怪奶奶，奶奶把我带大很辛苦！奶奶要坚强的活下去……”
如今遗书已经不知所踪。
刘英只能捧着孙子在事发10天前的一篇作文以泪洗面。在这篇语文老师当时布置的《给家长的一封信》作文里，刘舰航对奶奶写道，“感谢您对我苦苦栽培，您将我从小带大，要是没有您的栽培，我也不会成人。”最让老人心痛的是，“我由衷的感谢您，在我生病时悉心照顾。记得有一次，我发了高烧，是您将我送进医院。第二天，我发现您买了许多我爱吃的水果。我发现您的眼间布满了条条的血丝，我感到心如刀扎一般疼。您为了我竟一夜未眠，您坐在床前悉心照顾我，就连合上一眼都很困难，生怕自己睡着，我就不见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就是怨恨我自己，是我害了他，我该陪他一起去，我就不想活下来”。老人觉得是自己的严厉逼迫孙子走上了绝路，现在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也没有脸面见人。
儿子儿媳似乎没有过多的埋怨老人，“说教育方式不对，我们三个人对孩子都有责任。”然而，事发之后，儿子和儿媳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一年后，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儿子也没有再回家常住。
刘航航的父亲婉拒了回访。老人说儿子想找个人再成一个家。
留守儿童自杀不是孤例。根据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的数据，约34%的留守儿童有自杀倾向，19%的留守儿童做过自杀计划，9%的留守儿童真正实施过自杀行为，而70%以上留守儿童有程度不等的心理问题。
被同学围殴致死，却无人负刑责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s0347xfe9rv
2016年6月，河北张家口市蔚县柏树乡柏树村村民张千，跪在儿子张明阳的墓前泣不成声。他说，自己的生活早已随着儿子的离去“结束了”。
2014年6月，河北蔚县8岁男童张明阳被11名同学围殴致死。当晚在天津打工的张千接到家里电话，说孩子有点小事，必须要他回家。预料到出了大事的张千打车从天津赶往老家。
张千30岁才结婚生子，儿子6岁那年，妻子弃家离去，家中只剩下他和儿子。在张千心中，照顾好儿子比什么都重要，他也一直没有离开村子外出打工。
直到3个月前，儿子八岁了，他才决定跟村里的人一起到天津打工，当时就和老板说好了，挣够生活费几个月就回去。 48 31225 48 15287 0 0 3022 0 0:00:10 0:00:05 0:00:05 3137走时，他将孩子托付给孩子的外公与爷爷一同照顾。
从天津开往蔚县的路上堵车，到家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孩子的外公回忆，前一天上午，孙子要1元钱出去买根笔芯，随后，村民们在村口见到张明阳被几个高年级的同学骑着电动车带走了。
事后家人才得知，张明阳是被带到了一片玉米地里，“我的孩子被要求跪在这里，对每个人喊爹，承诺给每个人500元钱，但他们仍然不停手，就要打。”11个不满14周岁的孩子对这个比他们更小的孩子进行了至少4轮殴打，被打昏厥过去后，又用冷水泼醒继续殴打，直到附近的村民报警后，孩子才被送往医院。
最终，张明阳因为受伤过重，颅脑损伤死亡。
然而，张千发现，法律无法对这些同是留守儿童、未满14岁的的孩子做出惩罚，“那几个孩子的家长都理直气壮，他们是未成年人，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不能承担刑责。”他手写了一份名单，记录着殴打儿子的每个人名，“非常愤恨，杀了他们的心每天都有”。
● ● ●
在父亲的眼中，儿子聪明乖巧，上学后成绩很好，老师还曾建议跳级。给孩子讨还一个公道，让行凶者付出代价，这成为张千活下去的目标。
有一段时间，张千频繁接受媒体采访，希望儿子的遭遇能够得到正义伸张，然而，随着维权之路越走越长，他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周围的人都在劝说张千，过去的事就过去吧，该忘就忘掉。
“能忘得了吗？”张千反问，“要是满了14岁，就能负法律责任了，可是就是不到。”有时候，他会恨得咬牙切齿，“我的儿子才是最小的，为啥刑法保护他们，不保护我的儿子?”儿子留给父亲的，只有一堆生前的照片，包括最后被抢救时躺在手术台的照片，还有，最后用自己生命换来的90万元的赔偿款。
“如果能带走一个，把主犯送到监狱去，心里还能宽慰些。现在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挣钱？挣钱没有用啊，活着太难了！”
事发后，参与殴打张明阳的11个孩子都转学到了外地。他们很多人本跟张明阳一样，都是父母不在身边，隔代由爷爷奶奶抚养和照顾生活。如今，这些孩子的家人均不愿再提及此事，更没人想让自己的孩子顶着杀人犯的罪名活着。
只有张千，仍然在等待，迷茫中等待一个没有结果的“公道”。
编辑：沈燕妮
本文系网易人间独家约稿，并享有独家版权。
投稿给“人间-非虚构”写作平台，可致信：thelivings@163.com，稿件一经刊用，将根据文章质量，提供千字500元-1000元的稿酬。
其它合作、建议、故事线索，欢迎于微信后台（或邮件）联系我们。
人间，只为真的好故事。
相关文章
人间theLivings
网易非虚构写作平台
只为真的好故事
活 | 在 | 尘 | 世 | 看 | 见 | 人 | 间
微信号：thelivings
长按二维码关注我们
回复以下「关键词」，查看往期内容：
祭毒 | 窥探 | 南航 | 津爆 | 工厂 | 体制 | 马场的暗夜
抢尸 | 形婚 | 鬼妻 | 外孙 | 诺奖 | 子宫 | 飞不起来了
荷塘 | 声音 | 女神 | 农民 | 非洲 | 何黛 | 切尔诺贝利
毕节 | 反诗 | 木匠 | 微商 | 告别 | 弟弟 | 最后的游牧
行脚僧 | 北京地铁 | 高山下的花环 | “下只角”的哀怨
华莱士 | 创业领袖 | 天台上的冷风 | 中国站街女之死
褚时健 | 十年浩劫 | 张海超托孤 | 我怀中的安乐死
林徽因 | 口水军团 | 北京零点后 | 卖内衣的小镇翻译
▼更多“人间”文章请点击下方“阅读原文”